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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7 15:37所属平台:学报论文发表咨询网浏览: 次
摘 要:作为近现代中国社会的痛点和毒瘤的鸦片,成为一种特殊的批判主题受到各类文学的关注。当时载发于报刊的赋作也结合时代语境对其予以书写,形成颇具规模的鸦片题材赋,并沿袭晚近文学的社会批判、启蒙叙事、病体想象、爱国书写等特色。这些赋篇虽在艺术
摘 要:作为近现代中国社会的痛点和毒瘤的鸦片,成为一种特殊的批判主题受到各类文学的关注。当时载发于报刊的赋作也结合时代语境对其予以书写,形成颇具规模的“鸦片题材赋”,并沿袭晚近文学的社会批判、启蒙叙事、病体想象、爱国书写等特色。这些赋篇虽在艺术上缺少创变,但较好地扩充了传统辞赋的题材范围,且有启蒙警示、补阙史载之群怨功能。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镜像,鸦片赋凸显了近代社会烟毒泛滥的真实概况,具有较高的文献史料价值;亦可视作教育材料,对毒品仍暗自猖獗的当下社会亦有一定的警示意义。
关键词:近现代;报刊;鸦片赋
清末民初,报刊媒介由西洋传入,文学的传播途径及国人的阅读习性也因之而改。一时间,“仿西人传单之法,排日译印,寄送各官署,兼听民间购买,以资阅历”[1]4显为风尚,报刊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由于时代所需,晚近报刊的内容包罗众象,不仅登载时评要闻,也刊发外来翻译和传统诗词歌赋。作为中国文类中体式最为华丽的辞赋,亦时有见刊,尤以描摹鸦片题材最多。这既与晚近中国洋烟泛滥、国民吸食成风有关,也与以鸦片为诱因的系列战争导致中国社会的连锁反应和民族危机有关,并由此传导到文学领域,引起文人的现实关注和忧虑书写,构成晚近报刊刊载文学的独特镜像。
一、近现代报刊鸦片赋的概貌及研究
鸦片战争之后,中国古典文学开始出现新变和缓慢转型。文学中千百年来常被表述的爱国主题、批判精神,在近代中西异质文化碰撞中变换出新的书写范畴。特别是对外来负面物象的警示和批驳,是近代爱国文学最常见的表现范畴,其中尤以鸦片元素最为多见,且在近代小说、诗词歌赋里多有展现。鸦片是罂粟果浸出液的凝固体,自唐开始有罂粟记载以来,经历了花景、食材、药料并最终演进为毒品的过程。
鸦片不但是近代以来中华民族苦难历史的第一起点,也是引爆一系列社会危机的关键诱因,故史料、文学对它的描述十分普遍。如林则徐《高阳台·和蠏筠前辈韵》、魏源《江南吟·阿芙蓉》等诗作,魏秀仁《花月痕》、俞达《青楼梦》、韩邦庆《海上花列传》、吴趼人《黑籍冤魂》、观我斋主人《罂粟花》等为代表的小说文本,都紧密结合时代巨变,极力展现烟毒泛滥的社会现状,描摹民众吸食的丑态,批判鸦片给中华民族带来的严重戕害,形成了近现代颇具规模的鸦片题材文学,丰富了爱国文学书写的维度。
而晚近中国文学的鸦片叙事,不管是朝廷要员的批判陈述,还是一般文人的声讨表达,都一致指向烟毒的危害性。“自鸦片烟流毒以来,人心风俗,日益败坏,不复可问”[2]416。与中华大地洋烟泛滥、吸食成风的严峻现状相呼应,近现代报刊载发了大量鸦片烟毒的古体诗文,辞赋类属也有不少。除直接以“赋”为题者,部分撰作则以文、辞、歌等命名,但都围绕鸦片对民族国家的严重危害、人身毒害等展开。
我们通过史料爬梳估算,从1869年《中国教会新报》刊载半觉子《劝戒鸦片烟辞》到1949年的80余年间,大概有近两百篇鸦片题材的赋作经由报刊面世,其中以罗玉峰《洋烟歌》、西江下士《吊食洋烟文》、守法子《戒洋烟赋》、楚狂《鸦片烟赋》、寒山铁僧《洋烟赋》、方舟《数鸦片十恶文》、仰霄《烟鬼赋》、宇平《鸦片烟精歌》、秀才《鸦片公卖赋》、瞻庐《烟鬼绝命赋》、风流道人《鸦片烟赋》等为代表。这些赋篇皆以强国富民为出发点,或警示,或批判,整体指向鸦片对国家、民族、家庭和个人的毒害,反映了鸦片给整个中华民族带来的创伤性记忆是十分深刻的,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是非常持久的。
但遗憾的是,目前学界对近现代鸦片题材文学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小说、诗歌等文体,几乎没有研究者关注到报刊中的鸦片赋,不管资料辑录还是文本阐释几乎都是空白。其中,资料整理的滞后性主要与近现代报刊散佚普遍、繁复杂乱、辑轶难度大有关,恰如阿英所述:“中国近代反对帝国主义的文学作品,大都散见当时报纸书刊以及各家专集,甚至仅有传抄本,搜集不易。”[3]5尤其当时报刊印数少、纸张质量差、保管不善等原因,造成近现代报刊中大量有价值的文学文献未得到较好的钩沉剔抉,也使得诸多有意义的选题得不到资料支撑而不能展开全面深入的阐发。
最早对鸦片战争文学进行辑录的《射鹰楼诗话》(林昌彝编)和《咏梅轩杂记补遗》(谢兰生编)等著述,收集了不少反映鸦片战争的诗文、奏疏等,但未收赋;1930年代阿英编《鸦片战争文学集》也只收诗歌、戏剧、小说等类,赋亦未收入其中;而《中国近代文学大系》《中国新文学大系》《民国丛书》等研究近现代文学的大型丛书也未辑进鸦片赋。对于文本阐释而言,学界对鸦片题材的小说、诗歌阐释相对深入,尤其是1970年代以来,洪克夷、黄澄河、王飚、魏中林、龚喜平、武卫华等学者发表了不少研究鸦片诗歌的论文,有不错的拓展和挖掘,但鸦片赋还是没有进入学者们的阐述视野。换言之,学界对鸦片战争文学的研究虽然取得了一些成就,但大多数集中于诗歌领域,且研究时段集中在战时文学,对战前和战后相关的作品缺乏必要的前溯和后延。
因此,对于鸦片题材这一诞生于特殊时期的特殊文学现象来说,研究的范围和力度还远远不够,亟待加强。当然,与传统经典赋篇相比,这些作品在艺术上确实缺少突破和创新,既没有汉大赋的铺张扬厉,也没有六朝赋的声韵溢彩,亦无明末清初的学问词章;加之近代古文逐渐衰落,赋这一中国古代辞藻最为华丽的文体已风光难再,逐渐让位于通俗小说和翻译文学,知名赋家凤毛麟角,赋创作群体更是不成规模,遂为学界所轻。但从近代报刊的辞赋创作来看,赋铺陈的形式并没有被丢弃,其文体特征还是比较明显的:体式或骈或散或骚,句式或四或六,或用典或拟古,大多还是秉持传统辞赋的撰写范型,讲究辞藻华丽、对仗工整、大气铺排、夸饰尚虚、锻字炼字等,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聚焦时代热点,不失为近现代鸦片题材文学的有益拓展。
二、近现代报刊鸦片赋的语境及功能
前文提及,近现代报刊鸦片题材赋超过百篇,这在古典辞赋总体走向衰落的晚近是非常可观的了。那么,近现代报刊鸦片赋何以大量出现呢?这是时代语境使然。
一是晚近报刊大量勃兴,使文学的传播方式发生改变,传统文学宗亲师友之间抄传的模式,变成机器大量印行,赋作有了更快的刊发平台,扩大了作者群和读者群。当时很多或知名或普通的报刊都登载了鸦片题材赋,近代影响较大的报刊如《万国公报》《申报》《益闻录》《图画新报》《字林沪报》等,不但有赋作刊载,也有很多时评论述鸦片之危害。
二是作者的大众化使赋作大幅增多,赋者偶有知名文人,但主要以给报刊写稿谋生的下层文人为主,赋作风格因此具有大众化、通俗化的特点。三是鸦片战争以后,烟毒之害已深入人心,有识之士积极奔走呼吁禁烟,于是形成了以鸦片为描摹中心的类型文学。有对鸦片本身起源的介绍、对鸦片危害性的描述、对鸦片吸食者羸弱形象的塑造、对政府和官吏禁烟不力的批判、对鸦片侵蚀国家根基的忧虑等,基本囊括了当时人们对鸦片的所有认知。
四是与晚近文人对文学的游戏态度有关。清末时代巨变,传统文人失去人生追求,充斥着虚无感、幻灭感,于是利用文字来消遣人生,经典赋篇被大量拟仿,赋作量剧增。如拟仿杜牧《阿房宫赋》、梁元帝《荡妇思秋赋》、李华《吊古战场文》等经典范本,著者拟仿之初衷,首先在于读者对经典赋作耳熟能详,可解决报刊读者群体的阅读障碍,能吸引读者并保证报刊的销量;其次是在诙谐的行文风格中将鸦片的毒害进行详尽摩画,更容易引起民众警醒,并自觉远离鸦片流毒。
近现代鸦片赋的大量出现,还与政府的禁烟动员有密切关联。晚近报刊兴起后,遂自觉担负起救亡启蒙的功能,不管是官报还是民刊,都大量登发禁烟广告,目的是利用报刊及时性、宣传效果好的特点告知民众鸦片之害。早期《中西闻见录》《上海新报》《中国教会新报》《万国公报》《益闻录》等知名报刊,都有禁烟告示和鸦片危害的新闻、时事刊发。如1875年《中西闻见录》登载英国医生德贞的长文《禁烟说略》,文章强调:“禁止洋烟者,固国之道也,此实为中国腹心之疾。
诚有忧国之臣与虑患之士,咸以此为切肤之忧,据现在之大局,并将来之兴替,唯此物与国计攸关,方今之计,诚有可禁之机,若不乘此禁绝,必致莫可救药”[4];1878年《益闻录》刊有“严禁烟赌”“严禁烟馆”等禁令,倡禁“嫖”“赌”“毒”三害;1883年《万国公报》登载“劝戒鸦片烟启事”,以启事的形式周知吸食者戒毒之重要,警示国民,远离毒品。它们均属利用报刊的及时性进行禁烟宣传,“以舆论的力量,来改变人民的心理,辅助政府法令的不足,养成人民走向光明的积极的生活习惯”[5],目的在于呼吁民众自觉抵制鸦片,强身健体,复兴家国。由于鸦片烟毒在中国流播甚广,因此报刊对鸦片的关注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段,并不断扩大范围。
如民国时还特设了禁烟的专门报刊,如《禁烟专刊》《禁烟公报》等,各省还设立禁烟官报,如《广东禁烟季刊》《浙江禁烟官报》《四川禁烟官报》等,足见报刊在禁烟过程中的重要媒介作用。虽然清廷在鸦片战争后积极禁烟,民国后禁烟力度继续加码,如1912年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后,就颁布禁烟令,在全国禁止吸食、种植鸦片,但民间吸食、种植鸦片之风仍盛,在交通欠发达的边远省份尤为猖獗。“云南,贵州,广西各省,所有肥田,因为当局勒令种烟,人民赖以生活之谷物,顿形减少。米珠薪桂,饥馑迭告,折骨烹儿,司空见惯”[6]。
时谚有云:三亩之地,必有烟田;十室之邑,必有烟馆;三人同行,必有瘾民。这说明政府禁止边远地区吸食、种植鸦片的收效甚微。1929年国民政府发表蒋介石的禁烟训词“如果大家要救中国,必自禁烟始,欲实行禁烟,必自中央人员始,凡调查中央政府人员,确有吸烟贩烟或有鸦片嫌疑者,呈请政府,政府自当负责一一处理”[7],仍在阐明官方禁烟的严正立场。即便民国中央政府禁烟的态度是正向的、积极的,但各地军阀拥兵自重,禁令未能得到较好落实,贩吸鸦片之风还是无法根本扭转。我们根据1937年发布的26省市禁烟数据,各地登记的烟民数量至为庞大。其中最多的是四川,有1295569人,其次是陕西的358979人,其他各省市大都在数十万、数万人不等[8],且这个统计应有不少遗漏。由此看来,民国烟民数量非常惊人,且吸食鸦片的群体已不分男女老少,特别是女性烟民与日俱增,境况令人担忧:
对于鸦片这种祸国殃民的毒物……现在政府体察既成瘾者的实际状况,与全国各省设置康生院,专收容瘾者,期其戒除而成为一个完全的国民。其更可怕的是妇女染成瘾者,因为妇女在家庭里的责任重而且大,要强化自民族,必然得在做母亲的身上注意起来,这已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因一个人的基本教育和强健身体的基本育成,必要依赖做母亲的如何。[9]
可见,鸦片屡禁不绝,危及的不仅是吸食者本身,更可怕的是次生危害和后遗症,尤其女性烟民将会影响下一代的优生优育及健康成长。而在近现代百余年历史中,鸦片的幽灵一直在中华大地萦绕难消,禁烟不仅仅是通过闭关锁国的形式将鸦片拒之门外就能了事,更为主要的推手则是民间种植鸦片已然成风,亦在于商业牟利的搅局。即便没有外来输入,国内民间自产的鸦片数量,也足以让当局屡禁不止。因此,鸦片赋在报刊中载发,并延续近百年不断,正是鸦片长期毒害中国社会和民众的真切反映。吸食鸦片已成中国社会最为普遍的现象,不但一般老百姓染上毒瘾,诸多官员也有吸食,这就使高层的禁烟律令难以从基层推进。
正如林寿春《罂粟花》所写:“君不见侯门朱户翠栊帘,煎膏日夜烟熏天,明知官吏不敢捉,何畏法令森且严。又不见囚徒笞杖无虚日,大吏但知官奉职,外堂听讼内堂眠,谁信职官亦私食!”[10]1011可以说,报刊鸦片题材赋的大量涌现,正是近现代鸦片成为文学书写重心的体现,亦是对政府禁烟宣传的呼应,目的在于警醒国人远离烟毒,体现了文学切入时代热点、实现批判不良社会现象的讽喻功能。
三、近现代报刊鸦片赋的要旨及叙事
由于文学发展的时代原因,近现代报刊鸦片赋难有创变,但也表现出一些新质。它们以时局热点为题,书写家国之悲,呼应民族关切,赋家在民族危亡之际利用赋体文学的讽喻功能启蒙国民,冀此扭转世风,使民族国家走出积贫积弱之境。
(一)戏仿风格与拟古叙事
文学史上的拟赋较多。据王瑶所证,张俨《后出师表》、魏晋时《李陵与苏武书》《长门赋》、谢惠连托名司马相如拟作的《雪赋》、谢庄托名曹植拟作的《月赋》等皆属拟赋的代表。由于晚近游戏文学的流行,近现代报刊鸦片赋多属拟作或戏仿,尤以模仿杜牧《阿旁宫赋》、梁元帝《荡妇思秋赋》、李华《吊古战场文》等名篇韵调最为常见。如署名楚狂的《鸦片烟赋》之“立约毕,口岸辟,金钱溢,鸦片出,流毒九万余里,惨无天日”[11]、署名天籁的《洋烟赋》之“三餐毕,四体逸,利权竭,洋烟出,来往数万余里,远隔天日”[12]、葛阅抄的《劝戒鸦片烟》之“英夷逼,洋烟集,货财易,鸦片出,浮海七万余里,远隔天日”[13]等,起始句式都是仿《阿旁宫赋》,极尽铺张之词,描述鸦片流毒所及,国无宁日、民不聊生的惨状。
仿作《荡妇秋思赋》的如《烟鬼烟思赋》之“春日之长似年,烟鬼之居自怜,登床一望,单单缺少公烟,瘾关难过,不知眼泪数千”[14]、《瘾客妙思赋》之“洋药之禁有年,瘾客之居可怜,出钱五串,不得一两净烟;滇黔虽贱,又隔道路数千”[15]等,活现了国人吸食鸦片的场景。而署名西江下士的《吊食洋烟文》,则仿《吊古战场文》而作,并用原韵:“浩浩乎,流毒无垠,颠倒世人,黑水腾沸,碧雾纠纷,黯兮惨悴,气昏日熏,门户萧条,凛若霜晨,神灵不拯,鬼态成群”[16],一个个羸弱的鸦片吸食者形象跃然纸上。
这些书写表明,鸦片上瘾,必然给吸食者带来一系列连锁后果:花费财物购置烟具和烟膏,浪费正常的劳作时间,甚至失业;使本来强壮的身躯变得多病,整天哈欠连连、眼泪汪汪,烟毒后遗症开始显现,并难以逆转。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仿作对鸦片传入中国的前因后果、吸食过程、吸食危害等都有活灵活现的描摹,虽然文学价值不高,但历史文献价值却不可低估。那么,报刊赋的作者为何用游戏人生的态度来撰写呢?
其主要基于以下两点:一是读者大都熟悉《阿旁宫赋》等名篇,也非常利于速成,即便一般报刊的读者也可以通过《阿旁宫赋》的用韵、铺展手法来阅读和理解新题赋作,实现文学的劝善功能,使民众自觉抵制鸦片;二是报刊具有及时性的特点,对刊发稿件的第一要求是快,因此留给著者打磨的时间并不多,而一篇有深度、具有原创性的赋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戏作赋不用在体例上进行创新,只要题材具有警示性、现实性和新颖性即可吸引读者。
虽然“前人的诗文是标准的范本,要用心地从里面揣摩、模仿、以求得到神似。所以一篇有名的文字,以后导常有好些人底类似的作品出现,这都是模仿的结果”[17],但晚近报刊赋的拟作只求形似,不求神似,赋家的目的在于模仿利用,而不是对赋体的开拓和创新,故多为拟作戏仿。诚然,从文学性上来说,这些同题赋作大都十分类同,甚至阅一篇即可窥全部,这也是报刊文学的常态之一,文学价值和审美价值并非刊登首选,热点和关注点才是第一考量。
(二)讽劝功能与病体隐喻
鸦片战争发生在近代中西两种文明和文化冲突的交汇点上,既是中国社会近代转型的开始,又是西方工业文明对中国农耕文明的挑战。它是英国为方便在中国倾销鸦片而发动的非正义之战,但最终却以中国的失败而告终,各种不平等条约纷纷签订,国土被西方列强瓜分,使民族国家长期处于积贫积弱之中。它不仅影响到中国社会的走向,也给近代文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带来深刻影响。
文人饱尝战争颠沛流离之苦,目睹外来侵略者的强暴行径、政府的无能和人民的疾苦,由此激发了他们的责任意识和创作欲望。鸦片进入中国,特别是民众吸食鸦片带来了一系列社会问题,不仅使国库亏空、大量银两外流、国贫民困,还导致国人身体羸弱、疾病缠身,于是“病夫”成为当时国人的民族符号。
故林则徐忧心忡忡地说,“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充饷之银”[18]601;马寅初也判断,“欲强中国,必先强中国民族,欲强民族,一定要取消鸦片。吸鸦片之人,除晚上可以看家守户外,别无一长,人瘦面黄,怠惰成性,身体羸弱,渐成废物,不仅吸烟者个人受害,因其不治生产,则家族生计,亦受影响”[19]。
鸦片本可作药治病,但不能过量摄入,国人却将之当饭菜食用,一日三餐吸食,使得鸦片烟毒流播中华大地,“吸食遍于官民,种植盈乎田野,制造诡密,贩卖狡黠,无所不用其极”[20],而吸食鸦片使民众病羸瘦弱,导致国民身体素质急剧下降,百姓无劳作之力,士兵无战斗之志,官员无吏治之心。一旦沾染上毒瘾,民族大义、孝悌伦理等统统抛诸脑后,手持烟枪归为烟鬼,从此沦为废人。
为此,赋家铺叙道:“夫烟精之为物也,不慎初时,至成今日,骨瘦如柴,面黑似漆,不过一息生存……,黑米不需五斗,此辈便肯折腰;红丸赠送一樽,劝君毋重屈膝。”[21]毒瘾上身后,眼流泪,鼻出涕,耸肩缩腮,面黄肌瘦,神情萎靡,这是鸦片吸食者最为明显的印记,用“烟精”“烟鬼”等表述这一外在特征,可谓形象已极,也是对未吸者最直接的警示。“中国抱此烟癖,因之家破人亡者,不胜枚举”[22]。可以说,在这些赋作中,撰者着力展现烟民受鸦片毒害的荒废人生,一旦毒瘾攻心,什么家国大义、伦理道德、文化传统,全部抛之脑后,赋作者以写实的刻绘,警示国人当警惕步烟鬼后尘,教育民众务必远离毒烟之害。
鸦片烟毒不仅使老无所依,也使幼雏失怙,“青灯黑土,喜烟友瘾对同人,白骨黄沙,问烟鬼生前何姓,空见孤儿孀妇,恨毒物之心伤,亦有老父慈娘,哭丧明知泪迸”[23];鸦片对国民精神状态的毒害,比之坚船利炮更甚,能使青春少年病弱不堪:“更有青春少女,态度轻盈,半老徐娘,荣光灿烂,一染此风,千载难断,烟笼芍药,如同西子之颦,墨点樱桃,似染张公之干。”[24]吸食者成为病体的代表,鸦片也成为疾病的隐喻。
可以说,赋作这样的场景铺叙可使人对鸦片产生恐惧和厌恶,有一定的震撼效果。当然,鸦片赋的警示作用毕竟有限,但是通过这样的描绘,至少会引起部分国人的警觉,以抵制鸦片之害。赋家“愤心而为骂世之文,随便而作劝人之赋”[25],虽时有诙谐调侃,其目的是希望国人远离烟毒,强国富民,这也表明了近现代时段“精英分子为抵抗烟毒泛滥,救民族于水火之中所作出的不懈努力”[26]17。
(三)批判启蒙与爱国书写
在鸦片叙事中,批判烟毒在于揭露官场的腐败、人性堕落及社会病态,也是近代中国饱受欺凌、民生凋敝、国人羸弱的诱发器。政府腐败无能、外国侵略者耀武扬威、民众生存维艰是近代中国社会的真实面向,而这一时段的文学创作也就与这些现实境况结合在一起。鸦片烟毒牵涉到社会各阶层,遍布乡村和城市,吸食鸦片已成社会顽疾,国民“受其害者,既难屈数,然其间亦有创深痛巨,悔之甚而仍不戒者,则以烟有瘾而未易脱也”[27]33。泛滥的鸦片使众多家庭破败、生命受到威胁,因此,近现代报刊中的鸦片赋就具有明显的启蒙作用和批判功能。
赋家描述洋烟之威力云:“可以瘠人之肤,可以采人之色,可以消人之家,可以蠹人之国。”[28]鸦片不仅使社会民众和精英沦陷,其流毒所及,社会各领域也底线不再,鸦片以奸商走私、政府输入、非法种植等途径在整个中国流布,榨尽民脂民膏,白银外流,产业萧索,民生凋敝。整个国家“上自官府搢绅,下至工商优隶,以及妇女僧尼道士,随在吸食”[29]483,书写民众“盛况空前”吸食场面、追问家国崩塌的逻辑成因,与历代文学的忧患书写可谓一脉相承。
鸦片是外来物,因此鸦片赋首先批判向中国销售鸦片的洋人,他们为攫取商业利润无所不用其极:“此烟只产,昉自外洋,或大而圆,或小而方,厥货甚劣,其价颇昂,情同局骗,赚利中邦。……所以贵自王公卿相,下至隶仆优倡,富若盐商木客,贫如乞丐歌郎,固已举毕生之聪明财力,身家性命,遥遥焉而默置之鬼乡。”[30]
其次是曝光国人吸食成瘾,不能自拔,严重危害国家根基:“朝臣嗜之而软疲,壮者甘之而颓惰,佳人药之而枯槁,才子吸之而坎坷,同石曼卿为芙蓉城主,喜餐天上烟霞,异张留侯之从赤松子游,不食人间烟火。”[31]再次是批判烟民坐吃山空,竟浑然不觉。“但知香味甚佳,不识烟性最恶,铜山铁矿,坐视以亡,酒池肉林,立待其涸”[32]。诸多吸食者纸醉金迷,穷奢极欲,“金银盒堆满盘中,器夸贵重,琉璃罩遮来火上,影映团圆”[25]。这些赋作,虽极尽夸饰,却体现出赋家的忧心,极力批判鸦片的毒害、世人的麻木。
鸦片的麻醉效果,不仅仅麻醉国人的肉体,更可怕的是麻醉了国人的灵魂,千百年来温柔敦厚、孝亲睦邻、耕读传家的优秀传统都被抛弃了,代之以“一枕闲情,半生懒态,直竹横吹,矮灯斜对,笑今朝面目可憎,问昔日英雄何在,入室则烟霞护体,岂是乘云,出门则枪炮随身,俨如发对”[33]的颓废生存状态。吸食鸦片已成社会最大公害,即便官方明文禁止,但民间吸食成风,并屡禁不绝,这种现象引起赋作者的深刻忧虑,要增强民族羸弱的体质,必须禁绝鸦片,“肃清烟毒,以可以恢复我民族的勇气与毅力,亦为救亡工作之开始”[34]。赋家劝诫烟毒,可谓其言谆谆:“劝君戒瘾,为君心寒,不信烟中大害,试从烟底闲观,几多富贵人家,都被烟风败坏,不少精灵子弟,尽遭烟毒勾栏。”[35]
批判政府私开烟禁更是一针见血:“烟禁既开,法度尽坏,连阡盈陌,不种谷而种烟,蓬首垢头,亦似人而似怪。四万万都作鸦片之鬼,捐税方多;一天天饿杀去瘾之医,县牌谁挂。倘外兵犯境,何须上阵冲锋;如敌寇来侵,可以不战而败。”[36]告诫政府私开烟禁无异于饮鸩止渴。由以上论述可知,这些赋作具有极大启蒙作用和批判性,对鸦片烟毒危害进行了全方位的揭露和展示,让国民认识到吸食鸦片的毒害:就民族国家层面而言,几无抵御外辱之人财物力;就个体层面来说,会导致典当家业、妻儿成奴、骨肉分离的悲惨结局,其震撼性和教育性最为真切,容易引起重视,达到远离烟毒复兴家国的目的。
四、近现代报刊鸦片赋的新变及价值
我们通过对近现代报刊鸦片赋的梳读发现,这些赋篇既书写世界局势的巨变、感怀家国兴衰,又有个体实感的铺叙、现实场景的渲染,虽无艺术上的新变,却也有其亮点:既拓展了赋体文学的表达范围,又是史料记载的有益补充。
(一)拓展传统辞赋的题材范围
随着晚近时局的恶化,辞赋创作亦紧随时代的巨变而调整,由夸饰山川景物之美、铺陈大国都邑之皇、咏叹个人离愁之恨、书写田园牧歌之美等逐渐向新的描述向度敞开。赋家开始书写世界局势之新变、民族国家羸弱之现实、外来新物之奇异、思想理念之异质等,尤其对外来稀见物事之铺陈成为近现代赋作最为起眼的特色和亮点,赋这一古老文体也因此被植入现代意识和世界性视野。具体而言,西方的电器物品、交通工具、商业模式、生活习性、民主自由、妇女地位等成为赋家描摹的新内容。
而对鸦片及其引起的社会连锁问题的批驳,则成为书写最多的主题,并形成颇具规模的“鸦片题材赋”,旨在引起国人警醒,以自觉抵制鸦片,实现国家昌明和个人的身心健硕,具有一定的警示性和批判性。由于晚清时局的巨变、异质文化的冲击,赋的铺叙题材出现了空前的拓展,体现出赋家入世的积极努力。他们力图通过赋作来启蒙民众、普及新知、接轨世界,也说明赋这一古老文体,在面对西学东渐、民族饱受欺凌的现实境况时的社会担当。而文人失去科举的晋身之阶后投身现代报刊场域,觅得了生存的缝隙,旧学亦有发挥之处,所撰辞赋也有新的时代价值。而报刊对各类稿件均有包容性,近代报刊与文学就这样非常恰当地糅合在一起,共同促进,协调发展,充分发挥了报刊文学的叙事功能,回应民族关切和社会热点。马积高认为赋对中国文学有五大发端之功:
第一,中国古代文学中的很多传统题材,主题是在赋中首先出现后加以开拓的,如山水、行旅、田园隐居、游记、宫怨、宫殿室宇、亭台楼阁等;第二,最初对一个时代或一个地区的文物制度、生活习俗作综合性的艺术概括,最初对当代重大的政治事变作出较全面的综合性描述的也是赋;第三,具有悠久历史的我国古代讽喻文学和通俗文学也是最初出现于辞赋之中;第四,文学艺术的描写,由简单到复杂,由概括到细腻,赋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第五,辞赋对中国文学的语言也作出了重大贡献。[37]1
既然辞赋对古代文学包孕功能不可忽视,那么到近现代辞赋就不应该缺席。值得强调的是,文人利用报刊这一载体沿袭辞赋的书写惯例,并实现新变和转型,一方面很好地继承辞赋的传统特质,保持辞赋的体例和元素、整体风格和特征,书写上散韵交替、诗文相间、用字齐整、音律和谐;内容上则铺陈夸饰、“体物浏亮”、唯美尚丽,因袭“铺采摛文,体物写志”。
另一方面,则实现了对传统辞赋书写范围的拓展突破,以鸦片入赋来反映民族国家兴衰、紧跟时代走向、关切现代文明、引介新质思想等成为近现代辞赋书写的重要内容;在保持审美含量的同时,又能紧跟时局背景的变迁,体现时代对文学社会功能的需要,并将审美和针砭时弊、传播新知等功能进行结合,使赋这一古老文体在新的时代语境中获得了新生。
诚然,从艺术成就上看,这些赋篇实难和道咸之前的成就媲美,“晚清辞赋创作所以成就不高,究其原因,一是赋家多为守旧复古之士,所作体制风格虽能追继古人,然内容精神已与风云变幻的时代和日新月异的生活格格不入;一是赋作表现新生活、新事物、新境界大都牵强附会,生硬干枯,缺少形象和美感”[38]160,但考虑到传统诗词歌赋在晚清已难挽颓势,文学在近代不仅仅是审美追求,也承担着更为现实的保国启蒙之责,鸦片赋有此成就已属不易。
(二)强化历史记述的补史功能
刘勰的“文变染乎世情 兴废系乎时序”、法国理论家丹纳提出影响文学的“种族,环境、时代”三要素、鲁迅的“政治先行,文艺后变”等观点都旨在说明文学和历史现实、时代境遇的互文性关系。与历史上任何时段的文学相比,清末民初的文学和时代、政治之间的关系最为紧密。可以说,从鸦片战争到新文化运动的数十年里,反映中华民族爱国富强、抵御外辱的文学创作是十分富繁的,是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从这些文学创作中,我们可以复原当时的历史真相、民族国家所遭受的苦难以及拳拳的爱国之心,亦伴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国民性批判,鸦片赋正是在此背景上生成并实现其社会功能的。
除了批判社会、警醒世人,鸦片赋在某种程度上还艺术性地还原、丰富了历史。譬如禁烟功臣林则徐被撤、后继者琦善消极防御、闽浙重镇的失守、将帅为国捐躯沙场、广州战役、三元里民众英勇抗英、《南京条约》的签订等鸦片战争的重要历史节点或历史事件在赋篇中都有陈述,并由此揭露官员无吏治之责、官兵无一战之力、乡绅无宗法之思、学子无功名之志的社会现况。
烟毒泛滥使得民族国家的几大支撑轰然倒塌,国库空虚,强敌环视,民众羸弱,文明坠地。可以说,鸦片赋对这些严重社会问题的批判是十分深刻的。人是社会的动物,吸食鸦片,不但对个人和社会带来不利影响,而且会使家庭发生极大变故,上瘾后浑身无力,难以劳作养家糊口,最后落得个坐吃山空、典当家产,甚至卖掉妻儿、使祖宗蒙羞、贻害家族的悲惨下场。这些现象在晚清最后数十年间,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社会现实的写照。很多数代殷实的人家,一旦当家人吸烟成瘾,并久戒不脱,必然家道中落,最终赤贫,沦为底层,而社会底层一旦坍塌,上层建筑也就摇摇欲坠。正是报刊辞赋的这些真实描写,使后人能全面认知当时惨痛的现实场景,从而强化历史记忆,避免悲剧重演,思考民族国家更好的未来。
结语
综上所述,在近现代报刊的赋篇中,鸦片题材最多,风格多元,说明鸦片这一毒害民众身心健康的元素是当时国人聚焦的中心,因此成为文学批判的首要对象。在时代巨变、国家危难的紧要关头,面对民族羸弱、民智未开的严峻现实,赋家不再夸饰山川风物的富庶、都邑的冠冕堂皇、个体的离愁别绪,而将笔触投向更为广阔也更为严肃的现实题材,并以赋体文学特有的铺陈优势和夸饰特征,对鸦片这一祸害国人的外来物品进行全方位的展示和批判,以引起国人警醒,自觉抵制鸦片,冀盼国家昌明和民众身心健硕,体现了赋这一文学类型的现代生命力,亦是赋这一古老体式在文化和文学转型时的自我调适。
社会科学论文投稿刊物: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为指导,发挥综合性理工院校特点,开展政治、经济、哲学、法学、党建、思想政治教育等方面研究,反映高教改革成果,促进学院教学、科研水平不断提高。
毒品对人的戕害可谓罄竹难书,因此,我们通过近现代报刊鸦片赋梳读,以史为鉴,可反观当时的家国兴衰、社会习性、乡风民俗,不但有认知晚近烟毒泛滥时代特征的重要史料价值,而且对毒品仍暗自猖獗的当下社会亦有警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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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管新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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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现代报刊鸦片赋谫论》